冉金澜 编译
【文献来源】https://www.fpri.org/article/2025/01/post-assad-syria-challenges-opportunities-and-the-us-role-in-shaping-its-future/。
2024年12月8日,巴沙尔·阿萨德政权出人意料地垮台,使叙利亚再次成为国际焦点。历经十余年冲突,数十万叙利亚人丧生,约半数国民在国内或国外流离失所之后,叙利亚正面临新的现实。尽管阿萨德倒台后的局势总体上好于预期,但未来的过渡时期要求美国采取警觉主动的策略,而非袖手被动的态度。
叙利亚的未来取决于一系列相互关联的动态因素:艾哈迈德·沙拉领导下的“沙姆解放组织”(HTS)的角色演变;土耳其与库尔德人领导的“叙利亚民主力量”(SDF)之间紧张关系的走向;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的复苏和实力;地区动态与外部干预;以及美国——尤其是通过其持续的军事存在——在塑造该国未来中的作用。本文探讨了上述各个动态因素,分析它们可能如何重塑叙利亚正在形成的现实,并就美国应如何应对后阿萨德时代的叙利亚局势提出建议。
沙姆解放组织(HTS):领导新叙利亚
多年来,HTS经历了显著的意识形态转变,从一个跨国圣战团体逐步演变为聚焦叙利亚本土的革命实体。在推翻阿萨德的行动后,该组织展现出令人意外的包容性——对包括基督徒、德鲁兹派和阿拉维派在内的非穆斯林及非逊尼派群体采取宽容态度。由HTS领导的临时政府任命德鲁兹女性莫赫西娜·马希萨维担任南部德鲁兹聚居区苏韦达省省长。此外,HTS允许妇女在公共场合不佩戴头巾、在大马士革等主要城市开放酒吧运营、并许可民众庆祝新年。这些包容举措为其赢得了叙利亚国内外各方的赞誉。
然而,如德鲁兹社区精神领袖谢赫·希克马特·哈贾里最近的言论所揭示的那样,叙利亚少数族群对HTS仍存较深疑虑,这种不信任可能阻碍全国性统一权威的形成。该组织的具体行动与治理实践持续引发担忧。例如反对派武装在阿勒颇战役期间焚烧阿拉维派圣地的报道,引发阿拉维聚居的沿海地区动荡;教育部提议按伊斯兰主义观点修订学校课程遭致批评;最近泄露的司法部长沙迪·怀西在2015年将伊德利卜省两名妇女控以卖淫公开处决的视频使这些问题更加复杂。
问题还体现在领导人沙拉的自赋权力。在接受阿拉比亚电视台专访时,他宣布将在四年内举行总统选举、两到三年内制定宪法,彻底拒绝联邦制方案。沙拉的构想显然指向以其为核心的总统制体系。他还单方面组建了一个由十二名HTS忠诚者组成的临时内阁,进一步凸显了其权力垄断态势。
值得警惕的还有HTS过往镇压活动人士与反对派的前科,及其对伊德利卜“救亡政府”的权力垄断。该组织内纳入主要来自欧洲和中亚的外籍圣战者(其中多人于去年12月获任军队要职),这加剧了外界对其真实意图的质疑。此外,沙拉任命的妇女事务负责人阿伊莎·迪布斯的言论强调伊斯兰教法是治理的基础,并拒绝世俗模式,这加剧了人们对伊斯兰主义议程的恐惧。从整体上考虑,这些行动和声明揭示了意识形态矛盾,这些矛盾产生了对威权主义和极端主义统治的合理恐惧,因此需要对HTS及其临时政府进行密切审查。对许多人来说,关键问题是目前的相对容忍是真正意识形态转变的标志,还是在实施更严格的伊斯兰治理之前巩固权力的战术策略。
叙利亚东北部的未来与土耳其的紧张关系
塑造叙利亚未来的一个关键因素是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国民军(SNA)与美国支持的叙利亚民主军(SDF)之间持续的军事对抗。自11月下旬以来,SNA已从SDF手中夺取了阿勒颇省北部的数个城镇。美国将SDF视为打击伊斯兰国的关键伙伴,曾斡旋双方停火。但在阿勒颇省北部的科巴尼、曼比季等关键地区,零星冲突仍在持续。
由SDF控制的叙利亚东北部具有重要战略意义。其能源与农业资源丰富,且关押着约9000名IS囚犯及数万名ISIS成员家属(其中许多人仍持极端思想)。SDF司令马兹卢姆·阿卜迪表示,ISIS曾意图利用SDF与SNA交战的时机策划越狱。该区域还驻有美军在叙利亚的主要部队,以及靠近约旦边境的坦夫基地。
然而,库尔德人与大马士革当局的深层互信缺失使协议前景不明。叙利亚东北部的稳定取决于三方面发展:土库紧张态势的演变、权力格局的重构,以及持续打击ISIS的成效。在阿萨德政权时期,库尔德人遭受系统性国家歧视,数万人被剥夺叙利亚公民身份。自2012年获得空前自治权并掌控地方事务后,库尔德人不可能轻易放弃既得权益。若无法在行政安全事务上获得某种形式的地方自治保障,且世俗自由得不到尊重,SDF及更广泛的库尔德群体将不会解散武装或与大马士革达成协议。
新叙利亚的伊斯兰国
伊斯兰国仍然是叙利亚的一个强大威胁,据报道,2024年已实施约700次袭击(较2023年暴增三倍),造成逾750人死亡。其活动主要集中于霍姆斯、拉卡、代尔祖尔三省交界的广袤沙漠地带,势力范围偶尔渗透至哈塞克省。
该组织从“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演化而来,近二十年间展现出战略耐心与捕捉机遇的能力。据报HTS当局近期挫败一起ISIS策划的袭击——意图炸毁大马士革什叶派圣地赛义达·扎伊纳卜清真寺,这表明该组织正重拾其煽动教派冲突的惯用策略(类似美军入侵伊拉克初期的操作模式)。
虽然HTS目前对伊斯兰国和基地组织都保持着意识形态和政治敌意——在当前和以前的迭代中都与之发生冲突——但在未来HTS主导的叙利亚中对ISIS的任何评估都必须考虑叙利亚不断变化的动态和HTS本身构成的细微差别。
叙利亚过渡期存在的三重脆弱性:中央权威薄弱、地方势力割据、美-SDF联盟外军事能力匮乏,这为伊斯兰国重组扩张提供可乘之机。更值得担忧的是——若HTS持续当前相对温和路线(如包容妇女不戴头巾、允许酒类销售、参与含选举及有限民权的西式政治进程),其内部强硬派(尤其外籍圣战者)可能叛离并投靠或协同ISIS/“基地”组织。
这些变化和迅速变化的情况要求美国及其盟友保持警惕。一个卷土重来的伊斯兰国能够破坏叙利亚的稳定并威胁邻国,这将损害美国和地区的利益。近期新奥尔良恐袭再次印证其煽动跨国暴力的能力。强化与SDF、大马士革临时政府及地区伙伴的协同行动,将成为遏制伊斯兰国与保障区域长期稳定的关键。
区域维度及其对叙利亚未来的影响
叙利亚冲突的区域维度呈现高度复杂性,多方势力在此角逐影响力。其中,土耳其成为阿萨德倒台的最大受益者。十三年来对反阿萨德势力的坚定支持,使安卡拉获得反对派及叙利亚逊尼派阿拉伯民众(反阿萨德运动主力)的信任。经济上,土耳其企业凭地理邻近性和经验优势,有望斩获叙利亚重建大单。外交层面,叙利亚未来数年或将成为土耳其的附庸国,土军持续驻叙的可能性亦无法排除。
然而土耳其的区域野心伴随显著风险。自2015年以来,埃尔多安的军事化政策及与卡塔尔协同扶持伊斯兰主义团体的举动,引发地区广泛紧张。以色列虽受益于伊朗轴心弱化,却对土耳其崛起及其与叙境内逊尼派武装(部分具有圣战背景)的联系深怀戒心。有关哈马斯领导层迁往土耳其的报道更加剧了以方忧虑。此外,以军向1967年所控戈兰高地以外区域扩张,可能激化与新叙利亚当局的矛盾——进而牵连土耳其。鉴于安卡拉与大马士革新的关系,其或被迫对以军扩张作出反应。以色列政府委员会报告已预警:土以军事冲突风险正在迫近。
海湾国家与约旦正紧急应对阿萨德倒台后的变局。沙特、近年刚与阿萨德修复关系的阿联酋及约旦,均对土耳其的“叙胜利者”姿态、新奥斯曼帝国野心及叙境内伊斯兰团体崛起深感忧虑。由于土耳其缺乏重建资金,财力雄厚的海湾国家正抢占主导权。据报道,阿联酋与约旦还通过扶持叙南部前革命者培植影响力,使他们在塑造叙利亚的未来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鉴于阿布扎比更有额外动机——其在利比亚、苏丹正与安卡拉进行代理人冲突。推动新叙利亚重返阿盟,将成为海湾国家及约旦、埃及等盟友的另一关键筹码。
卡塔尔凭借与土耳其及叙前反对派分支的密切关系,亦将在叙利亚未来扮演要角。多哈已承诺资助新政府提高薪资,并向叙提供多轮人道主义援助。卡塔尔国营的半岛电视台阿语频道正全力为新政权争取阿拉伯民意支持。卡土在叙联动促使阿联酋与沙特加速行动。两国近期接待叙新外长阿萨德·谢巴尼,意图削弱新政府对区域对手的依赖。
相形之下,伊朗成为叙利亚变局中最大的输家。随着阿萨德政府垮台,德黑兰丧失了其区域轴心的关键支点及联通真主党的通道。伊朗官员在悲痛、指责与否认之间摇摆,艰难应对损失。伊斯兰革命卫队高级指挥官贝赫鲁兹·埃斯巴蒂少将近日承认伊朗遭遇“惨重失败”,并指控俄罗斯背叛。亲政权伊朗学者甚至呼吁德黑兰转向支持SDF对抗土耳其——靠近叙伊边境的“人民动员力量”(PMF)中,与SDF结盟的“辛贾尔保护部队”或成为伊朗介入叙局的管道。
重塑美国在叙利亚的角色定位
阿萨德政权垮台后,美国派遣国务院中东事务高级官员芭芭拉·利夫会见沙拉,并撤销其作为基地组织成员时期的1000万美元悬赏。此举昭示华盛顿意图:与叙利亚新统治者建立直接沟通渠道,并潜在影响该国发展轨迹。
自2011年以来,叙利亚的故事以不可预测的方式发展。尽管美国最初支持反对派对抗阿萨德,但是随着这些团体未能撼动阿萨德统治且极端势力(如HTS前身“努斯拉阵线”及ISIS)的崛起,美方援助于2014年终止。同年美国直接军事介入,派兵支持库尔德武装打击ISIS。直至阿萨德倒台前,美军的存在还旨在遏制伊朗-俄罗斯阵营在叙利亚及更广区域的影响力。
如今伊朗与俄罗斯挑战虽然基本消退,但是其他战略考量依然存在,这为美军持续驻留及外交介入提供了依据。华盛顿决策层或可把握机遇,在叙利亚过渡政治进程中发挥积极作用,以便将叙利亚的新现实与美国建立亲美地区秩序的更广泛雄心保持一致。这要求华盛顿在叙利亚维持其2000名士兵,以确保强大的存在和能够塑造该国未来的力量。
除军事部署外,美国还对现任当局拥有重大影响力,使其能够在塑造该国的未来轨迹方面发挥关键作用。华盛顿近期对叙能源交易、人道物资供应及个人侨汇实施制裁豁免授权,既是善意姿态亦属审慎政策。当前对叙制裁体系错综复杂——包含行政令、立法案、金融经济制裁、个人制裁等多层架构。此外,还对叙利亚国家(可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后期)和目前在大马士革掌权的前反对派团体(包括HTS)进行各种形式的恐怖主义相关认定。除此之外,欧洲大国还对叙利亚实施了制裁。叙利亚人民在阿萨德独裁统治和残酷的内战下经历了几十年的苦难,理应生活在正常的条件下。美欧策略显现渐进式解除制裁路径,以鼓励新政权良性行为为目标。美国及盟友应秉持战略善意,以制裁解除为杠杆推动叙利亚向多元政治体系转型,核心诉求包括自由选举与和平权力移交、各族群比例代表制、尊重少数族裔文化的分权治理、保障宗教自由,以及防止叙利亚再度成为圣战基地或邻国威胁。
在维持对HTS制裁及恐怖主义认定问题上,美欧需协调行动。叙利亚重建基础设施与经济需2500-4000亿美元,并依靠大规模的外国援助和投资来实现这一目标。美国、欧盟及海湾阿拉伯国家最有能力主导该进程,并应利用它们的影响力引导叙利亚的重建和治理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若放任安卡拉主导叙利亚进程,恐引发区域反弹并葬送复苏机遇。
【编译者简介】
冉金澜,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2024级博士研究生。
【校对者简介】
谢语诗,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2024级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