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向红 兰州大学中亚研究所教授、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
庞卫华 兰州大学中亚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众所周知，俄罗斯在中亚地区拥有其他大国难以撼动的影响力。事实上，俄罗斯也认为本国应该在中亚享有“特殊利益”。在大国竞争重趋激烈的当下，俄罗斯无疑会加大对中亚的重视与关注力度。
回顾2021年俄罗斯在中亚地区所采取的政策举措，我们或许可尝试总结俄罗斯2021年中亚政策的主要特征。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当前国际事务最重要的特征是不确定性，这就意味着我们的观察、总结只是初步的，其是否经得起考验，还有待时间来验证。
一、进一步突出包括中亚等近邻地区对其国家安全和外交战略中的重要性
在欧亚地区，北约和俄罗斯都在积极强化军事部署，致使地缘博弈快速回潮。美欧争夺独联体国家靠拢西方的行动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意在通过使俄罗斯在独联体国家顾此失彼来消耗其国力，对冲俄罗斯在独联体地区的影响力。
为防止美欧在俄罗斯周边地区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俄罗斯更加突出独联体地区对于捍卫俄大国地位的重要意义。
2021年7月，俄罗斯推出新版《国家安全战略》，指出西方国家不仅在地缘上对俄罗斯构成挑战，在经济、政治等领域也对其构成威胁。新版《国家安全战略》将独联体放在了“战略稳定与国际互利合作”一节中分方向论述的第一位。
从文本看，独联体地区也是俄唯一主动塑造的区域，显示俄在外交整体收缩的情况下，依然提升了对独联体地区的重视。尽管随着外交政策重要性的整体下降，有关独联体地区的具体论述有所减少，但新版《国家安全战略》依然能够体现出俄罗斯独联体政策的特点：
一是将独联体地区作为俄世界大国地位的地缘基础，继续推动俄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等机制；
二是顺势而为，相机促进与独联体国家关系和自身在该地区的存在。
二、对中亚等周边地区的重视与保障俄罗斯国内政局稳定关联考虑
在国力整体收缩的背景下，俄在中亚等周边地区的外交政策和行动已经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对周边事务到处插手的做法，而是更强调成本与收益的关系，根据自身的利益考量，有选择地、以不同的参与程度加以应对。在处理中亚等周边地区事务方面的优先目标是确保本国安全，而非建立某种周边地区秩序。
有关此方面的考虑，同样体现在新版《国家安全战略》中。2021年俄版较之前的2015年版呈现两个方面的新特点：
一是删除与西方国家关系的论述，表明不再寄希望改善与西方国关系，但希望与西方国家稳住当前的关系，以便于更好地推动国内各项议程；
二是更强调维护国家安全的国内部分。对于普京个人及俄罗斯而言，普京是否会在2024年寻求连任总统仍有疑问，但确保2024年政治安排平稳落地无疑是俄罗斯政府非常关注的重要议题，故 “2024问题”的解决需要一个稳定的内外环境。
当前，俄罗斯不再过于聚焦周边国家政治制度的性质或者是与俄罗斯的关系模式，而更关注其实际行动，战略内倾特点明显。“2024问题”是关乎俄国家稳定和未来发展的关键变量，修宪着眼于俄罗斯“2024 问题”的解决，通过修宪，不仅把普京内外政策举措以法律形式固定下来，还为俄罗斯在后苏联地区采取更大行动预留法律空间。
三、继续推进欧亚地区一体化，不排斥与中国进行必要协调
从大国地区竞争角度看，欧亚地区是俄罗斯参与大国地区竞争的重要依托。新冠疫情大流行严重影响地区总体经济形势的情况下，大国在欧亚地区的竞争进入软伙伴关系竞争和空间竞争更为凸显的阶段，在此背景下，区域一体化发展将被赋予更多的期待。
2021年，在俄罗斯推动下，欧亚地区一体化向前迈出实质性的一步：俄白一体化。俄白一体化进展可谓一波三折，在1996年成立俄白共同体和1999年建立“联盟国”条约后，一体化便止步不前。如今，两国在2021年11月签署了联盟国家一体化法令等一系列文件，使一体化议程取得了重大突破。俄白双方强调，将在包括政治和国防在内的所有领域内加强协调。对于俄罗斯而言，俄白一体化已经获得了针对北约的新优势。
值得注意的是，强调实用主义的白俄罗斯也在加强与上海合作组织及巴基斯坦、以色列等非传统伙伴国家的关系。对此，俄罗斯也采取谨慎的做法，将地缘政治和国家利益放在首位，采取更为灵活的方式加强合作关系。
从经济层面看，俄罗斯面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制裁短期内难以解除，经济领域存在的短板使其在推进欧亚地区一体化过程中需要中国的协助。中俄作为两个全球性大国，在部分地区问题上也存在目标上的差异，但不会蔓延成为在多边层面上开展互补性合作的实质性障碍。尽管俄罗斯担心中国在独联体地区尤其在中亚地区日益增长的影响力，但其仍支持中国的该地区的投资，前提是在欧亚经济联盟框架下，与中国“一带一路”的互动中进行一体化建设。
四、明确当前面临的主要挑战，着力加强与中亚国家文化教育合作
俄罗斯在政治、安全等传统领域加强与中亚国家合作外，援助也是其在该地区发挥影响力的重要方式。不过由于自身经济原因，俄罗斯对中亚国家的援助虽然在持续进行，但规模并没有太大改观。从国别上看，俄罗斯援助在中亚各国间的分配并不均衡。
吉塔两国是中亚地区接受俄罗斯援助最多的两个国家，也是俄罗斯最早提供援助的两个国家。同时，吉尔吉斯斯坦还是中亚地区唯一获得俄罗斯直接财政支持的国家。
总之，俄罗斯通过援助实现了部分在中亚地区的政治和经济利益，但也不能过于夸大俄罗斯援助对中亚国家的影响，仅依援助并不能实现俄在中亚地区的全部目标。
尽管俄罗斯目前在中亚地区还处在“一超”地位，在政治、安全领域依然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但其综合影响力的持续下降也不容忽视，尤其是文化领域，主要体现在俄语的影响力逐渐衰弱，中亚国家也在为“去俄化”采取各种措施。
2016年，米尔济约耶夫执政后推进乌兹别克语的现代化。一是全面提升国语地位并设立乌兹别克语日；二是通过“语言法”并不断修订和细化，最新版也于2021年3月推出。除官方层面积极推动国语化外，在社会层面，中亚国家时常发生对讲俄语的排外事件引起了俄罗斯的警觉和重视。
近期，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针对最近在哈萨克斯坦发生了一系列排外现象时指出：“哈萨克斯坦对讲俄语居民的排外事件旨在破坏两国之间的对话，旨在培养地方民族主义和破坏与俄罗斯的合作”。
俄罗斯在中亚地区文化影响力日益衰弱的同时，土耳其正试图通过突厥民族根源、共同文化和历史联系提升在该地区的软实力。鉴于此，俄罗斯对中亚国家的外交战略会继续强化教育外交的重要作用，利用教育外交来巩固俄语地位、推进文化战略、传播价值理念，为赢得良好的周边环境提供软实力基础。
五、以阿富汗局势变化为契机，加强与中亚国家间的合作并推进整合努力
阿富汗局势稳定有助于俄罗斯维护其安全和战略利益。美军撤离阿富汗以来，俄罗斯主动介入阿富汗问题，充分围绕外交和安全问题设置议题，塑造于己有利的周边环境。
首先，俄罗斯似乎有通过强调阿富汗局势外溢的风险，以借机推动中亚国家加强与俄合作的动机。普京宣称：“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仅在阿富汗北部“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就多达2000人，恐怖分子妄图向周边国家渗透，有时甚至伪装成难民。他们企图扩大在中亚国家和俄罗斯的影响力，旨在挑起种族冲突、宗教仇恨”。这意味着在中亚地区俄罗斯作为“安全提供者”将承担更大的责任。
其次，俄罗斯以此为契机强化在集体安全条约组织（CSTO）框架下负有的联盟责任，以推进独联体国家间在军事、安全领域的合作。针对阿富汗局势，普京总统指出:独联体国家“应积极采取联合行动，尤其是在反恐、反毒领域”。在“莫斯科模式”会谈进行之际，CSTO在塔吉克-阿富汗边境举行了军事演习，来自成员国的约4000名士兵参加了演习。为拉拢乌兹别克斯坦，俄罗斯与乌兹别克斯坦在阿富汗边境附近举行军事演习，并与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进行了联合军事演习。尽管乌兹别克斯坦已于2012年退出了CSTO，但其仍继续参加了军事演习。通过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框架下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再次巩固了中亚国家对俄罗斯的信心和安全依赖。
最后，2021年，俄罗斯重点推进欧亚经济联盟的扩员。通过重新整合该地区国家间经济合作关系，巩固和加强俄罗斯在该地区的主导权。欧亚经济委员会最高理事会通过《2025 年前欧亚经济一体化发展战略方向》，此次会议一致同意接纳乌兹别克斯坦和古巴为观察员国。当前，塔吉克斯坦依旧没有成为欧亚经济联盟的成员国，但出现的一个重要进展是2022年塔吉克斯坦或将回归中亚统一能源体系。
六、密切关注其他大国的中亚政策动向，注意捍卫俄罗斯在中亚的地位
2021年是中亚地区权力交接和会议选举相对集中的年份。涉及中亚国家权力变动的主要大事件包括：扎帕罗夫就任吉尔吉斯斯坦总统、米尔济约耶夫参选乌兹别克斯坦总统获得连任，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分别进行了议会选举。国家换届选举和阿富汗问题外溢风险，致使大国在中亚地区的竞争更具变动性。
美军撤离阿富汗，可能意味着未来美国在中亚周边地区采取军事行动会趋于谨慎。然而，这不能代表美国放弃对中亚的“关照”，美国应会通过新的安排或者重组既有安排继续在中亚地区进行战略资源的重置。如美军自撤离阿富汗以来，即积极谋划实现重现在中亚驻军，不过，此举立即遭到俄罗斯的强力反对。
2021年6月16日，美俄元首日内瓦会晤期间，普京已向拜登强调，美国驻军中亚不仅会改变俄在该地区的形势，还会改变俄美关系。在莫斯科与西方国家关系因乌克兰冲突高度紧张之际，12月17，俄罗斯公布了对北约和美国的安全提议，指出北约不得增加新成员，且不得在前苏联加盟国家建立新的军事基地。
客观而言，2021年对俄罗斯在中亚主导地位提出明确挑战的，或许是土耳其。苏联解体后，土耳其就开始深耕中亚，它在中亚各国教育和文化领域的影响力不容小觑。2021年，土耳其在深化与中亚国家之间的友好合作方面迈出了重要一步。在土耳其的主导下，11月召开的第八届TJ语国家合作委员会峰会，决定将该组织更名，并接纳土库曼斯坦为该组织观察员国。至少在俄罗斯精英看来，这个组织与欧亚经济联盟、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存在竞争关系，甚至将其视为一个反俄联盟。至于俄罗斯会如何应对该组织，还有待继续观察。（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