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承松 编译
【文献来源】Diana T. Kudaibergenova, “Misunderstanding Abai and the legacy of the canon:“Neponyatnii”and“Neponyatii”Abai in contemporary Kazakhstan”, Journal of Eurasian Studies, Vol.9, No.1, 2018, pp.20-29.
导论
2012年,俄罗斯民间反对派领袖阿列克谢·纳瓦尔尼(Alexey Navalny)呼吁支持者聚集在一个“令人费解的古怪哈萨克人”(neponyatnii Kazakh,непонятный казак)领袖阿拜纪念碑周围。“Neponyatnii”在俄语中具有双重含义,其正式意义可译为“未知的”和“费解的”,在俚语中意为“古怪的”,这一称呼带有冒犯性。许多哈萨克民族主义者和政治家质疑将阿拜称为“令人费解的古怪哈萨克人”。这一令人遗憾的措辞让更多的哈萨克斯坦公民感到被冒犯、愤怒和心碎。“伟大的阿拜,哈萨克现代文学与启蒙之父,怎么会被称作古怪和费解(neponyatnii)?”这是俄语和哈萨克语互联网上关于纳瓦尔尼和莫斯科“占领阿拜”运动讨论中普遍的回应。
但莫斯科阿拜纪念碑周围的反对派运动在2012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关注,互联网标签#占领阿拜(#occupyabai)成为全球热门第三、俄罗斯媒体领域热门第一。俄罗斯社会的这些变化引发了哈萨克斯坦前所未有的讨论,年轻的都市知识分子开始重新思考和重读阿拜的苏联经典。他们试图让阿拜显得更当代、更少苏联色彩、更易被年轻一代理解。正如麦圭尔(McGuire)提到的,阿拜是通过《阿拜之路》(Abai Zholy)这部作品被塑造成“苏联英雄”的,该小说是苏联哈萨克文学中经典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小说。《阿拜之路》是穆赫塔尔·阿乌埃佐夫(Mukhtar Auezov)的一部广受赞誉的开创性作品,追溯了阿拜作为启蒙者和社会主义作家的生平与发展。《阿拜之路》是哈萨克斯坦所有在校学生的必读书目,也是该国最著名的小说之一。小说本身已被经典化,在“占领阿拜”运动引发讨论和重读前,很少有人尝试重新思考阿拜的遗产。
本文将分析对十九世纪哈萨克经典作家和哲学家阿拜形象的使用,以及他的形象在后苏联哈萨克斯坦新文化政治话语构建中的作用。其中许多论述批判性地评估了阿拜形象的使用及其经典化,并批评了一个事实:阿拜被用于表面价值(象征意义),而他的文学和哲学遗产却较少被推广、阅读或理解。换句话说,阿拜的形象比他的作品更受欢迎。哈萨克斯坦的许多年轻博主问他们的受众:“你们真的知道阿拜因何而闻名吗?”其他人则要求对阿拜的《箴言录》(Qara Sozder)进行“恰当的”(即非苏联式的)翻译。对许多人来说,阿拜及其遗产的故事仍然被误解,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阿拜的作品缺乏针对俄语受众的恰当翻译,也缺乏针对哈萨克语受众的对话和批判性重读。
这些争论中提出的问题凸显了重读阿拜的必要性。本文也将探讨在当代哈萨克斯坦解构阿拜经典的可能性。“占领阿拜”运动后讨论的复杂性揭示了文化领域接受苏联过去和遗产的更大问题。它也呼吁重新思考和重读像阿拜那样的经典,其或许被拆解为苏联和后苏联民族主义的经典,并回归到“纯粹的阿拜”,回归到其作品被透过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视角阅读或被经典化为民族英雄之前。阿拜仍然被误解,他的作品与许多当代哈萨克斯坦人疏离。
当代哈萨克斯坦的阿拜意味着什么?
哈萨克作家和哲学家阿拜是哈萨克斯坦文化和社会中的经典人物。作为哈萨克书面文学之父,阿拜被认为是哈萨克性(Kazakhness)乃至当代哈萨克斯坦民族性的无可争议的象征。尽管他在苏联统治前就已去世,但他也被经典化为伟大的革命者和苏联价值观的斗士。这要归功于穆赫塔尔·阿乌埃佐夫描述阿拜生平和人民革命热情的开创性作品《阿拜之路》。这部小说成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经典文本,也被称为哈萨克文化的百科全书。许多人认为,穆赫塔尔·阿乌埃佐夫“拯救”了阿拜,使其免遭历史抹除和文化遗忘。关于阿拜一生的历史史诗成为一种百科全书式的历史体裁,详细描述了阿拜生平和性格发展,并分析了他所处的环境和他所创造的社会变革。
诸如阿拜这样的英雄的经典建构以及小说中的历史书写,仍然是二十世纪哈萨克现代文学的核心。在此期间,在苏联宣传和审查的背景下,作家们利用历史小说体裁,通过小说、戏剧、歌剧和其他文学体裁书写和重写他们民族的故事和历史。阿拜成为经典的象征,并且是半传记、半历史和现实主义小说中最早的历史主人公之一。在《阿拜之路》小说出版之前,阿乌埃佐夫还创作了阿拜歌剧,该歌剧至今仍在哈萨克斯坦和其他国家的歌剧院上演。通过《阿拜之路》这一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经典小说,阿拜一直是无可争议且最受欢迎的文化和历史经典。但苏联解体后,很少有人尝试重新思考作为苏联经典的阿拜。
哈萨克斯坦于1991年12月独立后,阿拜仍然是国家在民族建构和理解哈萨克文化方面的主要经典人物。1995年在塞米伊举行的周年庆典成为独立哈萨克斯坦最早的盛观之一,吸引了本土知识分子的巨大关注。作为持续进行的盛观民族主义(spectacular nationalism)项目的一部分,庆典结束之后,阿拜仍作为民族象征之一。在哈萨克斯坦的新首都阿斯塔纳,甚至有一条街道以阿拜150周年命名。哈萨克斯坦最大城市阿拉木图的一条主要大道也以阿拜命名,大道起点处矗立着这位作家的宏伟纪念碑,都市居民有时称之为“阿拜之路”(put’ Abaia, Abai zholy),这是对穆赫塔尔·阿乌埃佐夫著名小说名称的模仿。
但是,在都市世界化哈萨克知识分子、哈萨克语民族—爱国主义团体和活跃的互联网用户之间差异日益扩大的当代条件下,历史上形成的阿拜经典会发生什么变化?在所谓的“创意阶层”(creative class)的压力下,这个经典或阿拜本身发生了什么?理查德·佛罗里达(Richard Florida)将创意阶层定义为广泛的专业人士群体,其主要精神围绕着“创造新思想、新技术和新创意内容”。他们由“创造力、个性、差异和追求卓越的价值观”团结在一起,与工人阶级或中产阶级的主导框架不同,创意阶层的成员主要关注符号、文化资本以及知识生产。其核心由后独立时代本土知识分子中的作家、艺术家、导演、演员、年轻学者群体组成。他们聚集在新的开放空间,参与批判性讨论,在小众剧院工作,总体上抵制官方的纪念和进一步经典化的意识形态机制,对他们来说,这些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同样的苏联框架”下进行的。这种自上而下的方法要求建立繁琐的控制机制,例如(通过文化部)制度化以及对“官方”的哈萨克文化话语的常规化。在哈萨克斯坦主要城市形成的新创意阶层很少关注这种“乏味”且最缺乏创新的实践,他们认为文化应该更复杂更生动。和精英主导的空间和盛行的“官方”话语相比,另类的互联网讨论允许多种协商和讨论,甚至是对这些主题和经典进行仔细审视,远离官方的、国家赞助的文化宣传。并非所有创意阶层产生的观点都保有精英主义。俄语和哈萨克语的评论员、意见领袖、公共知识分子、老中青作家和知名网络博主都可以通过网络接触到更广泛的受众。创意阶层或创意知识分子的这些新成员很少出版自己的书籍,而是在社交媒体和流行媒体网站上进行简短的评论和笔记。
阿拜的作品和遗产曾被国家宣称拥有,但随后又被正在形成的创意阶层内的个人和群体重新主张。这些人还在这些讨论中选择不同的、另类的文化领袖,其中已故的格罗尔德·贝尔格(Gerold Belger)具有巨大影响力。他们中有些人能够批评哈萨克文学文化之父的“神圣”形象,而另一些人则呼吁重新评估他的遗产。叶尔詹·拉舍夫(Erzhan Rashev)在他撰写的文章中走得更远,认为阿拜是一位多产的哲学家,但“这无关紧要”,总理仍然是同一个人连选,坚戈(tenge)也会在一夜之间贬值,无人预料,而那些“遗忘”了自己文化根源的“曼库特”(mankurt,译者注Манкурт原是游牧民一种套头控制精神的酷刑,吉尔吉斯作家艾特玛托夫在《一日长于百年》中描述了这一传说,并引申出丧失自己文化和民族身份的含义)也将继续与“民族爱国者”(natspats,哈萨克民族爱国者)就文化遗产和规范发生冲突。通过陈述“不那么纯粹的哈萨克人”(世界主义的都市人和讲俄语的人)与“纯粹的哈萨克人”(具有民族主义热情和精通哈萨克语的人)的划分,拉舍夫揭示了当代哈萨克社会分裂的文化界线。
尽管拉舍夫的反对者除了遗忘母语和变得不那么传统化(民族爱国者也未能解释这个术语)之外,从未能直接界定“曼库特”意味着什么,但对拉舍夫的攻击持续伴随着对其“世界主义”而非民族主义观点的批评。这种划分是肤浅的,民族主义者守护着想象的哈萨克民族传统,一个他们自己都难以定义的术语,并且不允许任何关于哈萨克遗产的讨论。
关于阿拜在当代哈萨克斯坦及其政治、文化和社会中的角色和形象的讨论,展示了在社会层面上存在的、在民族和文化认同方面的分歧。但情况比俄语和哈萨克语社群或代际间的分歧更为复杂。关于阿拜在当代哈萨克社会中是谁和他遗产的真正价值是什么的问题,真实地展现了与苏维埃经典化的苏联遗产进行的不安对话。许多年轻知识分子认为阿拜的形象过于纸面化、苏联化,但他的遗产仍未得到解构和充分分析。每个人都知道阿拜是谁,但并非每个人都特别熟悉或能够解释阿拜写了什么,因此他仍然被误解。
那些宣称阿拜神圣性,甚至不允许对其遗产进行丝毫解构的哈萨克语使用者,从未质疑过将其作品从哈萨克语(原文)翻译成俄语的问题。对说俄语哈萨克人,阿拜作品的俄语翻译仍然是一个更大的问题。创意阶层的年轻人群体因此创建手机应用程序,以俄语推广阿拜的《箴言录》,但关于这一关键文本的恰当翻译甚至恰当转录的讨论仍在进行。阿拜仍然是哈萨克斯坦最著名、最无处不在的文化象征,但他同时也是一位“被误解的”诗人。但这种“误解”问题仅仅是语言和翻译的问题吗?还是阿拜被变成了一个文化象征、一个经典,而没有对其作品进行恰当评估,也没有对众多社会文化群体对阿拜的使用进行评估?
也许最丑闻性的事件之一是当时流行的博客平台dokugusfra.kz 上的一篇笔记,该博客的匿名作者(化名亚历杭德罗Alejandro)认为,阿拜的文本和他的经典已经过时、乏味且不必要。这篇博文引发了大量的争论和论战,导致其后来被删除,dokugusfra.kz 网站也不复存在。该博文的作者声称,阿拜自上学以来就被过度使用,但他的“箴言”及其作品的真正含义尚未得到充分分析和理解。
重新语境化阿拜
在一篇2014年的文章中,努西姆别科夫声称阿拜变得“古怪”和“被误解”,因为他被禁锢在哈萨克民族和文化经典的官方话语中。例如,阿拜150周年诞辰庆典和活动标志着1995年哈萨克斯坦独立国家地位的首次盛大展示,并被纳入知识界的讨论、报纸文章和文学散文中。该活动本身成为一个文化标志,其后续影响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后独立哈萨克斯坦中更多其他经典人物的庆祝方式,呈现出对十八、十九世纪历史大规模戏剧性的民族想象,以及对文化遗产的进一步碎片化和纪念品化(souvenirisation)。
阿拜150周年诞辰及随后的庆典,将他经典化为哈萨克性政治宣传的象征,使阿拜远离了公众,但公众仍在追问阿拜是谁?他在当代哈萨克文化中处于什么位置?在苏联风格的盛大庆典一年后,格罗尔德·贝尔格写了一篇献给阿拜的散文,阿拜曾在完全的社会破坏和精神冷漠的条件下著名地质问“如何生活?下一步该做什么?”(箴言录第41篇)。而格罗尔德·贝尔格作为一位日耳曼裔哈萨克作家,也广泛而批判性地撰写了关于后独立哈萨克斯坦状况的文章。贝尔格本人参加了纪念阿拜经典的150周年盛大诞辰,并深受新国家将伟大作家仅仅视为国家地位海报的政治议程影响,为此他写了一系列文章批评这种空洞的做法。
在他的一系列日记和与早已逝去的思想家、作家的对话中,格罗尔德·贝尔格将现下性与遗产相结合,他将老作家们(包括阿拜)带回生活,向这位伟大的思想家询问当代哈萨克斯坦的生活和问题。贝尔格尔在城市环境中运用哲学沉思(razmishleniya),他走到著名的哈萨克作家和知识分子的纪念碑前。格罗尔德·贝尔格来到这些著名经典人物的纪念碑前,与他们“交谈”当代哈萨克斯坦的问题,告诉他们社会和政治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在其中一篇散文中,格罗尔德·贝尔格来到阿拉木图市中心的阿拜纪念碑前,默默地与这位宏伟的诗人交流,分享他的想法。在简短地介绍了时代与《阿拜之路》后,贝尔格继续写道:“我的道路是艰难的。我是一个有秘密的人,记住这一点!我尽我所能地与黑暗斗争……”格罗尔德·贝尔格分析了一种令人担忧的趋势,即在独立后的哈萨克斯坦,文化生产者“官方”和“独立”的区分。在文章中,他继续通过他想象的阿拜进行讨论。“艺术天赋是上帝的恩赐,”阿拜说,“(艺术)作品是一种责任和义务,而非游戏。”然后阿拜问道:
“诗人是先知,他是人民与真正权力之间的连接点,因此任何尘世的权力对诗人来说都毫无意义!如果你是诗人,如果你被你的人民召唤,那么你为什么还需要任何形式的浮华、不必要的东西?”
通过这种修辞性的质问,贝尔格叙事中想象的阿拜触及了独立后哈萨克斯坦中“受推崇的”和官方作家的复杂问题,这些人像苏联知识分子一样,继续为掌权的政治精英服务,而不是为他们自己的人民服务。阿拜问道,从这种关系中能得到什么?“我从未获得任何奖项,也从未因此受苦,”他在贝尔格的叙述中总结道。如果这些手段不像诗人那样处理“永恒”的东西(而是像政治家那样处理直接的、当代的东西),那么服务于政治目的的意义何在?贝尔格问道,这暗指哈萨克斯坦社会中的一场辩论,后者只能在网上批评政治家的做法。这种短视也导致了阿拜在当代哈萨克斯坦的纪念品化和持续的误读。这种悖论在于,阿拜的作品和形象被不断推广,但为了重新诠释这些作品和形象所做的工作却非常少。
阿拜与当代哈萨克(斯坦)话语
为了理解阿拜作品的转变和误解,分析阿拜形象所代表的不同话语至关重要——即政治的、哈萨克本真的(authentic)和失落的阿拜话语。
阿拜的政治性话语源于苏联对哈萨克本土文化遗产象征的接受,后苏联时期阿拜又被成为了持续的哈萨克遗产形象的精英主义项目。为什么会是“持续的”阿拜形象?因为代表哈萨克文化遗产的阿拜经典是在斯大林时期的苏联哈萨克历史编撰中形成的。穆赫塔尔·阿乌埃佐夫精心收集关于阿拜生平的史料,通过其开创性作品《阿拜之路》极大地促成了这一经典的形成。
尽管阿乌埃佐夫旨在展现阿拜的文学和文化影响并理解他的作品,但对他来说,描述阿拜成长的环境以及他如何成为哈萨克现代文学之父的背景也很重要。阿乌埃佐夫“不得不尽可能现实主义地写这部小说”以展示殖民地和沙俄哈萨克社会的落后。许多苏联评论家倾向于关注“小说中展现的阶级斗争”,将其“理解为整部小说的主导情节,尽管阿乌埃佐夫能够通过融入诸如草原游牧法、部落土地所有权以及风俗传统等方面,传达关于哈萨克历史的重要发现”。在《阿拜之路》中,穆赫塔尔·阿乌埃佐夫成功地融入了“哈萨克历史的连续性和时间性;创造关于过去的‘档案知识’,特别是在使用十九世纪老哈萨克语方面,并以此形成了新的传奇话语。独立后时代的许多作家和评论家质疑,曾经确立了阿拜遗产框架的文学经典,是否是这位备受推崇的“哈萨克”作家的政治话语,还是仅仅是使其成为象征性的角色。
阿拜成为哈萨克现代性最普遍、最无可争议的形象之一,独立的后政治精英在他们的政治项目中广泛使用。即使是著名的莫斯科阿拜纪念碑也是作为独立的哈萨克斯坦精英展示其历史遗产和国家地位(凝固在石头和历史中)的一种方式而建造的。
阿拜崇拜(Partisan Abai)转变了阿拜在当代哈萨克城市都市空间中的位置。阿拜纪念碑不仅在莫斯科,也在阿拉木图成为反对派集会的空间。位于中央文化宫附近(阿拜街和友谊街)的阿拜纪念碑自2014年以来已成为反贬值或反对派集会的传统场所。在此之前,在2000年代,一幅描绘诗人的另类阿拜涂鸦以相当当代的风格出现在阿拉木图阿拜歌剧芭蕾舞剧院附近的一栋房子的墙上。这幅无名作者的涂鸦立即成为自由和城市中另一个文化聚集空间的象征。
哈萨克(本真的)阿拜(Kazakh [authentic] Abai)是另一个重要话语。有许多不同的平台和博客以某种方式致力于阿拜研究。其中Abai.kz 仍然是哈萨克语受众网络讨论最受欢迎和最重要的来源之一。Abai.kz 是一个多元化的在线平台,致力于讨论文化、文学、语言问题、历史以及世界各地哈萨克族裔的时事。该网站还设有专门栏目,以哈萨克语介绍阿拜的作品。莫斯科“占领阿拜”运动后,Abai.kz 的作者和评论员也分享了他们对哈萨克诗人和哲学家意外地、在俄罗斯首都兴起的流行度的看法。他们的看法主要是积极的,但也带有自我反思。许多人质疑,国外对阿拜作品和生平的兴趣,是否反映了阿拜在哈萨克斯坦“充分”普及的程度。艾多斯·萨雷姆(Aidos Sarym),一位知名的哈萨克民族爱国者也强调,阿拜在其语境中谈论的思想仍然重要,正如阿拉什(Alash)党人的思想和启蒙民族主义运动正是对阿拜的追随。用萨雷姆的话说,他们追随的是独立的“永恒的阿拉什思想”。在关于示威活动的另一篇文章中,Abai.kz 也称“占领阿拜”是后苏联空间最具“创意”的集会之一。有哈萨克斯坦反对派尝试在2013年和2014年“占领”阿拉木图的阿拜纪念碑,但这些尝试失败了。
Abai.kz 和其他哈萨克语网站上的其他文章也质疑,为什么是阿拜,而不是莫斯科其他“著名纪念碑”成为反对派的目标?评论员们提出的一种解释是,阿拜纪念碑靠近克里姆林宫。另一方面,阿拜的象征和他的遗产,关于自由、启蒙、公平的思想,他关于积极公民社会的思想,与许多“占领阿拜”运动的抗议者是契合的。一位评论员声称,阿拜的作品和思想代表了关于社会、公民行动主义和团结非常重要且及时的问题。在同一篇文章中,其他评论员也质疑阿拜在莫斯科的受欢迎是否导致他在哈萨克斯坦的普及。
艾多斯·萨雷姆声称,“占领阿拜”对哈萨克青年的影响不同。他分析道,一些人因阿拜成为国外受欢迎的象征而感到自豪,另一些群体则说“那又有什么意义?”。后一类人随后看到了阿拜在国外流行的背景下重新发现阿拜的机会。许多人认同这样的观点:阿拜的思想和观点对哈萨克斯坦的重要性不亚于对俄罗斯的重要性。
对阿拜的美化(Glamorization of Abai)引发了随后的冲突。当 dokugusfra.kz 刊登了一篇批评Abai 45手机应用程序开发者“美化”阿拜的博文后,卡兹网空间内(Kaznet,哈萨克斯坦互联网媒体空间)引起了一些紧张。
2014年,莫斯科“占领阿拜”运动后不久,一群年轻的都市哈萨克名人联合在“Luch”(光芒)组织下,发布了一款手机应用 Abay 45,这是一个包含阿拜著名《箴言录》俄语版简短音频片段的合集。该手机应用展示了哈萨克名人的年轻化的照片。应用设计的照片模仿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档案照片风格。其封面图片采用了阿拜的标准教材形象,一位年长的蓄须智者,但这个特定的封面图片有个变化,老阿拜戴上了白色iPhone耳机。手机应用的开发者旨在向哈萨克斯坦内外的年轻一代推广阿拜的作品,同时也强调阿拜的当下重要性。这也许是少数真正将注意力吸引到阿拜作品本身,而不仅仅是他形象的创意尝试之一。
由于该应用程序免费,且有年轻名人推广,Abay 45 变得非常受欢迎。应用用户可以选择收听简短的音频书或自己阅读文本。围绕Abai 45的讨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指向阿拜的“当代”用途。然而,这款手机应用仍然很受欢迎,至今仍在 iTunes上架。继Abai 45成功推出后,一家主要的当地书店和出版社也重新印刷了阿拜的《箴言录》,以提高年轻一代的认识。该书的封面采用了“现代”阿拜形象——带有教科书式的老阿拜图片,但带有“美化”的修饰。
最后,在所有这些讨论中,也有空间容纳失落的阿拜(Lost Abai)话语。继格罗尔德·贝尔格与阿拜—阿塔的安静讨论之后,他年轻的同事和朋友帖木儿·努西姆别科夫延续了关于阿拜在当代哈萨克斯坦“被滥用”、被误解和“常规化”形象的讨论,他问道,也许真正的阿拜现在已经失落了?努西姆别科夫和贝尔格一样,提醒他的读者,尽管阿拜在十九世纪末经历了时间的巨大变革而幸存下来,即使他能够“踏入二十世纪”,他或许仍会被他的人民误解。在《箴言录》中,阿拜以一种苦涩但也非常揭示性的方式谈论哈萨克人的落后、懒惰以及他们偷窃、充满仇恨、缺乏灵性的欲望,这为他带来了相当负面的评价。“被自己人民抛弃的阿拜,”努西姆别科夫写道,阿拜“仍深陷无法逃避的痛苦和失望之中”,然而阿拜也仍然是“极其当代的哈萨克作家”。在阿拜的《箴言录》问世两个世纪后,努西姆别科夫哀叹道“我们的社会在热爱惰性和落后方面依然如故”,但曾经将哈萨克人与阿拜联系起来的连续性已经断裂,从技术上讲,阿拜是我们的祖先,但我们离真正理解他的(思想和哲学)知识体系太远了,离阿拜话语的真正含义太远了。
这些讨论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关于分割或挪用文化遗产的可能性,是否存在一种将文化政治化的方式,以及纪念碑是否真的可以成为反政治抗争的虚拟和真实空间。莫斯科的“占领阿拜”运动震动了哈萨克斯坦社会,让许多思想浮出水面。这些思想和辩论质疑了“坚固的”和无可争议的象征与形象、思想和教条,并在其文化和意识形态议程上挑战政治现状。哈萨克斯坦是文化精英被划分为“官方”知识分子(格罗尔德·贝尔格在他想象的对话中讨论过)和独立知识分子的国家之一。前者积极参与支持执政政权的思想,但很少质疑或批评其做法。后者从未能形成一个统一而强大的政治团体来提供他们的批判性方法,但他们仍然能够激励新一代的作家和文化活动家,这些人正逐渐占据自己的空间。在缺乏可行的沟通渠道以及自由可及的媒体的情况下,这些年轻人转向互联网、社交媒体和博客,在那里他们能够将自己的想法转化为口号、宣言和博文。偶尔这些讨论会变得引人注目,但最重要的是,新的创意阶层能够促进开放和独立的讨论,从而促进一个形成中的网络公民社会。
【编译者简介】
贺承松,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2024级历史学硕士生。
【兰州大学中亚及周边动态编译团队】
兰州大学中亚及周边动态编译团队,依托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聚焦区域与国别时政动态和学术前沿,通过编译、分析与传播,促进人才培养,强化学科交叉,推动中亚及周边区域国别学的深度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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