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及周边·学术动态
第38译】气候变化与国际关系：五点研究议程

摘要：政治领导人将气候危机描述为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挑战，但它在大多数国家的外交政策和国际关系学术文献中仅扮演着边缘角色。2015年至2019年间，五大顶级国际关系期刊中仅有0.77%的文章涉及气候变化。这是一个问题，因为当气候变化及其应对政策的全面影响被感受到时，它将重新定义国际政治。我们建议有必要从五个广泛的领域更好地理解气候变化将如何重塑世界政治：主权、安全、地位与声誉、规范与联盟以及能源地缘政治。

1、介绍

气候变化已从国际政治的边缘走向中心。它不再只是与减贫、卫生、贸易等众多议题或领域并列，如今正成为塑造外交政策和国家间关系的主导框架，其重要性不亚于安全和经济利益。尽管未来气候政策应对措施仍存在不确定性，但世界政治学者需要在现有理论框架内更好地反思气候变化，并发展新的理论框架。

显然，对气候变化具体方面的研究由来已久。人们投入了大量精力来研究非国家行为体在国际气候谈判中的作用、制度的形成和效率，以及气候变化与暴力冲突之间的联系。事实上，五角大楼的战略规划人员是评估气候变化如何影响美国安全的先行者。然而，气候变化对于大多数世界政治学者认为的国际关系研究的主要领域来说，只是一个边缘问题，例如国际体系的系统性变迁、主权地位、外交政策的驱动因素，以及联盟的持久性和国际机构的运作。一项对五个主要国际关系期刊的调查表明，气候变化并未被纳入他们的研究范围。

乔希·巴斯比、杰西卡·格林和托马斯·黑尔在2017年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考虑到已经过去了两年充满国际气候政治的纷扰，而且气候变化引发了一系列关于世界政治发展的问题，情况自那时以来没有改变的事实令人惊讶。例如，随着石油和天然气失去其重要性，美国在中东的参与将如何变化？我们是否会看到类似的可再生能源地缘政治竞争？受气候变化影响尤为严重的贫穷国家能否成功地向富裕的工业化国家索取赔偿？气候引发的移民（可能规模巨大）将如何影响国家间关系？当一些国家的领土被淹没或无法居住时，主权规范将会发生什么变化？如果忽视气候变化，国际关系学者就有可能无法理解和解释未来几十年全球事务的决定性因素。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主流国际关系文献对气候变化的冷漠可能会被解读为无知，甚至是一种隐性的气候怀疑论。

在本文的其余部分，我们将概述我们认为值得学术界更多关注的五个广泛的研究领域。我们的出发点并非规范性，而是分析性：我们的目标是更好地理解气候变化将如何影响各国的利益和关系。除了气候变化的直接影响外，气候变化作为国际政治议程的首要议题，也将对各国及其关系产生重大影响。

2、主权

气候变化挑战了国际法下国家主权的一项核心原则，即领土完整。格陵兰岛冰盖消失将导致海平面上升6米，而南极洲冰盖融化将导致海平面上升约60米。因此，一些南太平洋岛国将彻底消失，而孟加拉国、中国、印度、印度尼西亚等国可能需要重新安置数百万人口。此外，由于海上专属经济区是根据海岸线形状计算的，因此国家领土的变化也可能影响其海洋主张。

国际法学者目前正在讨论，在人类世，国际法和主权概念将如何演变。在人类世，气候变化改变了领土边界，基于对（稳定）领土控制的主权核心假设正受到气候变化的破坏。这也延伸到了关于海洋管辖权的主张。例如，国际法协会指出，“海平面上升有可能对国家海洋管辖权主张的空间范围产生重大影响。”

虽然关于主权概念演变的文献浩如烟海，但要根据气候变化来理论化主权，需要新的概念工具。这是因为，侵犯主权通常被认为是特定行为体行为的后果，例如入侵或其他领土侵犯。但对一个领土的主权控制也可能同样受到气候变化的挑战，例如极端天气和海平面上升。此外，地球工程——旨在操纵气候以减缓全球变暖或改变当地天气的努力——将产生不利影响，可能形成新的竞争和冲突领域。我们需要更多地了解这些发展将如何影响以主权和领土完整为名的国防规划。

3、安全

过去二十年，气候变化对国家安全的影响已被广泛讨论。讨论的焦点在于气候变化如何影响发展中国家的暴力冲突，而学者们对气候变化与冲突之间的因果关系持有不同观点。其他影响也在人类安全或粮食安全等不同主题下进行讨论，并形成某种共识，认为气候变化起到了“威胁倍增器”的作用。关于气候变化如何影响国家间水资源管理的具体案例，例如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或中亚国家之间的案例，也有大量研究。关于气候变化以及减缓气候变化的政策如何影响人们对威胁的认知，关注则少得多。例如，与来自敌对邻国或恐怖组织的袭击威胁相比，各国将如何评估和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威胁——海平面上升、干旱、大规模移民或极端天气事件？

气候变化本身并不一定影响一个国家所感知的利益或威胁。但随着气候变化成为政策议程的首要议题，它可能会导致盟友之间产生不同的认知。如果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部队需要应对新的大规模移民潮——例如，数百万人试图从中东和北非地区移民到欧洲——美国会伸出援手吗？或者，对于像丹麦和荷兰这样领土完整可能受到海平面上升影响的国家来说，问题是，与俄罗斯“入侵”、恐怖主义行为或网络攻击等风险相比，他们将如何优先考虑这一威胁？

发展中国家将遭受气候变化的不成比例的影响。孟加拉国、中国、印度尼西亚、尼日利亚和越南等国的低洼地区将直接受到海平面上升的影响。由此产生的移民潮可能会破坏这些国家的内部稳定，影响其与邻国的关系，并使潜在接收国之间的关系复杂化。这些现象以前也曾出现过，但与海平面上升无关——例如，2015年的庇护危机导致欧盟成员国因中东难民问题产生分歧，东南亚国家联盟成员国因罗兴亚难民问题产生分歧。由于海平面上升导致大量人口永久流离失所，此类问题可能比以往更频繁、更大规模地发生，从而引发关于责任追究的问题，尤其是富裕工业化国家的责任追究问题。

4、能源地缘政治

气候变化也影响着地缘政治的经济基础。一个多世纪以来，石油一直是世界主要商品之一，也是地缘政治的主要驱动力之一，包括1942年的斯大林格勒战役、1979年的伊朗革命和1991年的海湾战争。因此，石油和其他化石燃料重要性的下降应该会对全球事务产生一些影响。财富从大量石油进口国向少量石油出口国的系统性转移将会终结，从而导致世界经济力量平衡的永久性转变。一些国家——例如挪威、俄罗斯、沙特阿拉伯或委内瑞拉——其外交政策、援助政策和军事立场一直受到巨额石油收入的支撑，但它们将面临新的现实。沙特阿拉伯和委内瑞拉等世界石油生产国的军事战略重要性将会降低。与此同时，拥有丰富的可再生能源资源或清洁能源技术关键材料的国家可能会发现其外交政策实力增强，同时也面临来自其他国家的外部压力，例如刚果民主共和国（钴）或玻利维亚（锂）。控制着最有价值清洁技术专利的国家也可能在国际舞台上变得更加强大。欧洲目前依赖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如果未来一二十年欧洲逐步淘汰天然气，将对俄罗斯经济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并影响俄罗斯在欧洲及其他地区投射力量的能力。这些问题以前曾被单独讨论过，也曾被一起列出——但在国际关系期刊中却很少见。国际事务学者面临的问题是，这些影响的总和是否会改变国际体系中的权力分配，那些拥有不可再生资源和高排放的国家的权力将不如以前，而那些能够使用可再生能源和低排放的国家的权力将比以前更大。

5、地位和声誉

在当前的国际体系中，经济和政治资本可以相对简单地互换：金钱可以转化为政治影响力。但声誉因素也会影响这种转变。沙特阿拉伯购买能力大小的政治影响力是有限的，主要是因为沙特政权的性质。

加拿大和挪威等石油出口国习惯于凭借对发展援助和多边主义的重大财政贡献而享有国际行善者的地位。这些资金在很大程度上来自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在气候行动成为当务之急的范例中，这些国家的声誉地位可能会被削弱。挪威国家控股的能源公司Equinor最近因暗示天然气是“低碳”而受到英国广告标准局（ASA）的谴责。在澳大利亚，Equinor是民间社会持续反对海上石油钻探运动的目标。很难确定碳足迹大可能导致的声誉损失的影响，但它肯定会引发这样的问题：在一个碳足迹成为关键参数的世界里，地位竞争会是什么样子？这既关系到什么是权力，也关系到什么是地位。比如，加拿大和挪威等自由国际主义大国的地位，是否会受到石油和天然气持续生产的影响？对气候变化的担忧升级是否会加剧美国作为霸权行为体的声誉损失？如果在人口和经济力量转移（东移）的同时，国际力量的来源也发生了变化，那么这对国家内部的权力转移动态意味着什么？

6、规范与联盟

由于遏制气候变化的努力，新的联盟正在形成：其中一些是自愿联盟的形式，如卡塔赫纳对话、气候和清洁空气联盟、可再生能源俱乐部、煤炭发电联盟、化石燃料补贴改革之友或碳中和联盟。其中大多数是基于自愿协议：成员们聚在一起，在社会环境中锚定他们的承诺，从彼此的经验中学习，在道德上相互支持，也许还在团体之外传播福音。巴黎协定不具有法律约束力，因此也可能属于这一类型。这反映了社会的普遍趋势，即自上而下的监管措施被自下而上的自愿措施所取代。在关于这一主题的广泛讨论中，气候变化是非国家行为者和私人倡议的重要领域。但这也引发了关于规范在塑造国家行为中的作用的问题：关于规范如何塑造国家行为的现有研究主要涉及那些容易被观察到的违反规范的情况，从而使其感到羞耻或受到管制。例如，人权规范、核武器、集束弹药和杀伤人员地雷。与气候变化相关的规范有所不同，因为确定哪些行为符合或不符合规范要困难得多，从而为气候虚伪和漂绿行为打开了大门。例如，出口低碳排放的气体以取代高排放的煤炭，以符合应对气候变化的规范？当资本来自化石燃料生产时，对可再生能源的投资是否意味着一个国家符合新的气候规范？

随着时间的推移，更积极的联盟可能会以气候俱乐部的形式出现。一个成熟的气候俱乐部是一个联盟或贸易集团，对非成员国有一个硬边界。非成员国受到贸易或其他制裁，以激励他们加入俱乐部，遵守其规则和气候减缓目标。到目前为止，气候俱乐部的研究主要留给经济学家，研究世界政治的学生迫切需要加入这场对话，谈谈气候俱乐部可能成立或不成立的国际政治条件，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气候俱乐部是否会以反联盟的形式引发反作用，以抵制在国际一级强加气候减缓的企图。形成这种反联盟的候选者包括那些在石油出口、大规模煤炭消费或为农业扩张而减少雨水排放方面拥有既得利益的国家。还需要分析气候俱乐部及其同行可以相互部署的工具和战略，以及这种竞争将如何发挥作用，因为这可能与中美之间目前表现出的更传统的大国竞争或北约与华约国家之间过去的冷战竞争有着不同的逻辑。

在最极端的情况下，人们可以问，气候变化是否是一个国家可能会发动战争的问题。过去的许多军事干预都有模糊的、有时甚至是薄弱的理由。如果领土丧失，主权受到威胁，或者公民因气候变化而死亡的规模和确定性比恐怖分子、网络黑客或外国军队更大，为什么气候驱动的战争的可能性低于其他战争？各国可以进行军事干预，以阻止温室气体排放，破坏雨林，或稳定因气候变化而流离失所的人口所造成的崩溃国家。保护责任的概念在种族灭绝方面已经确立，但是否有可能将其扩大到保护环境？

7、结论

多年来，世界政治研究变得越来越多元化，从同源领域汲取见解，并扩大了研究的历史视角和地理范围。尽管如此，大多数理论都围绕着一系列核心问题：权力的本质，主权的概念，国家行为的驱动力和国际体系的性质。在寻找更精确的理论来解释这些核心问题时，有一种倾向认为，一些基本实体——国家地位、主权、气候变化将挑战其中许多假设，理解这些假设将需要开发新的概念和分析工具。换句话说：在气候变化的情况下，人们一直认为的国际事务的固定参照点未必会保持不变。一些领土可能会消失，而其他国家的大片地区可能会变得无法居住，从而改变国家安全的逻辑。可居住领土的价值——高于海平面，没有极端天气，但随着淡水和食物的获取，地球工程所涉及的风险同样令人恐惧，当各国寻求保护自己的领土、粮食生产和公民时，零和逻辑的前景将是可怕的。今天推动世界经济的不可再生能源的价值将下降，留下许多“搁浅的地缘政治资产”。当然，我们很清楚对未来世界的面貌进行理论化的陷阱，但忽视与气候变化有关的因素的配置的风险是巨大的，这些因素将直接或间接地塑造未来几年的世界政治，需要更多的学术关注。

【编译者简介】

【校对者简介】

张盛涵，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2024级本科生。